周岩 | ARTFORUM展评

文 / 杨紫  


迈入掩体空间通向地下的展示空间,你会发现一个秘密的局域网网吧。在向内延伸的幽暗地下室里,几张放着电脑的桌子反复出现。打开电脑,进入游戏,刚刚走过的空间及其中的摆设在屏幕中再现。只不过,你披上了战袍,手持枪械,正准备干掉你周围的每一个人。你杀死盟友和敌人,或被他们杀掉。如果幸运,你能走出那间虚拟的地下室,从逼仄中解脱,看到一片无垠的沙漠。或者,如果你对《反恐精英》这个游戏够熟悉,就能打开手电筒,利落蹲下,跳进地下室深处的密室,得到奖励——购买武器的金钱。等你从游戏中抽身出来,迈开那双略有些麻木的腿,走到掩体空间那个不常向观众开放的角落中寻宝时,会看到一台用户名为冈村宁次——那是曾经在1940年代入驻段祺瑞府(当今的掩体空间就开设在此)的日本陆军上将的名字——的电脑,显示着对战人员的死亡排名。

正在被人们淡忘的局域网是个封闭的系统。和类似于《魔兽世界》等开放度更高的角色扮演游戏比较起来,局域网游戏更能激起玩家的竞争心——他们除了在范围有限的世界内殊死搏斗外别无他选。然而,即便都像是困兽之斗,相对于《反恐精英》(显然,《竞技场》就是在该游戏的开放源代码之上改编的)而言,游戏的目标不再是配合队友灭掉敌人,杀戮成了件漫无目的的事情。比如说,在游戏设定中,密室里冈村宁次的自传是一颗能“炸死”所有人(包括玩家自己)的炸弹,而射向游戏电脑的子弹同样可以引发爆炸。《反恐精英》的社会性规则,即团队中合作、掩护、互相支持的竞技运动精神,消失了。《竞技场》中的游戏从提升游戏者社会化程度的训练广场(或驯化场),变成了绝望的源头——每位参与者都孤苦无依,却又无法逃离。进一步说,在游戏中的死亡并不可怕(反正也可以无限次地复活),可怕的是个体的原子化导致的死亡的无意义。谁也不是为了友谊、集体和荣耀光荣牺牲。他们只是不明不白地挂掉了。

《竞技场》让人想起安迪·沃霍尔晚期那些将自身肖像与头骨融合或并置的摄影作品,比如《六幅自画像》(1986),或者,更早一些的《有头骨的自画像》(1978):在狂欢背后,是死亡,是极度私密的寂静和空洞。不过,在周岩的创作中,死亡是一个需要观众在游戏里的虚拟替身完成的动作;幽暗的《竞技场》中也不见大红大绿的“波普”色彩,只克制地留下对热闹氛围的回忆——1980年代生人的中国青少年在网吧包宿的青葱岁月。这也让整个展览的思路转向观念,即非物质化的体验。只不过,请冈村宁次“回魂”,属于“硬植入”在地性,戏份过多,有些画蛇添足——透明的幽灵一旦露脸,本来轻盈的观念就滞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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